智能设备进家门，晚辈是尽孝还是逃避

    “外婆心疼电费，不想给我们增加负担，一再将家中监控关闭，导致家中多次失窃……”这两天，一篇题为《 监控里的外婆：心疼电费，再次失窃》的文章在网上引发广泛讨论。

    近年来，随着科技的发展以及人口老龄化程度的不断加深，智慧养老成为热门话题，智能监控、陪伴机器人、紧急呼叫报警系统等陆续进入部分老年人家庭。它们在起到部分护老、伴老作用的同时，也让部分老人心生负担——有人感觉自己不被信任，有人觉得自己24小时被监视。靠智能设备养老真的可行吗？越来越多智能设备进入家门，晚辈是在尽孝还是在逃避？（摘编自《南方周末》《钱江晚报》《北京晚报》）

    1 不想给子女增添负担，一再关掉监控

    广东广州的“婴铭”日前在媒体上发表文章，讲述了自己的外婆“排斥”监控设备的故事。下面是他的口述：

    我的外婆，今年八十岁，一个人生活在江西老家，儿孙们都在外地上班、学习，平时想她了只能通过监控看看。

    我第一次给外婆装监控是在前几年，监控装上一段时间之后，外婆为了省电，把监控插头拔掉了。我打电话问她为什么拔掉，她语重心长地说这样太费电，现在家里的电费都是舅妈在手机软件上交，她想给舅舅舅妈省点钱。我劝说浪费不了多少钱，但外婆还是舍不得。就在监控关闭之后，没过几天，外婆放在卧室的八百块钱被偷了。后来，监控又开了一阵，但不久还是被外婆关掉了。

    今年夏天，外婆的卧室再次失窃，老人家藏起来的七千多块钱不翼而飞，又和上次一样，家里其他东西都整整齐齐的。警察来了让周边邻居都录了笔录，但终究因为缺乏证据不了了之。外婆嚎啕大哭，伤心欲绝。于是，舅舅给家里重新装上了监控，并一口气装了四个，全方位无死角监控。在这之后，我和表弟们一有时间就会打开监控看看记录，外婆几点吃的饭，几点出去玩，什么时候回家的，几点睡觉……我们都了如指掌。

    我们也会用监控和外婆聊天，外婆每次都会问我监控要花去多少电费，我说不要多少钱。她回答：“那就好，那就好。”可是，等我和她说再见，一看监控，她“啪”的一下将屋里的灯都关掉了，监控立马从彩色变成了一片灰白。虽然我们一再劝说，外婆家的监控仍旧总是断电。我们都在想：她是不是有别的担忧？

    晚辈想通过监控跟老人“见面”，可有的老人却对装监控有担忧——有人不想被过度关注，有人感觉自己不被信任。隐私的问题也让一些老人产生抵触心理。

    北京的辛女士也给母亲家安装了监控摄像头，她的母亲对监控也有些排斥，“有一次，母亲的老姐妹要来家里做客，母亲提前通知我会把摄像头的线拔了，因为不愿意老姐妹之间的私聊被人听到，尽管我一再解释不会偷听，但母亲还是坚持要求拔线关闭摄像头”。

    家住江苏常州的苏戈平也拒绝了子女想要为他安装监控的提议。苏戈平今年虽已81岁，但他自认为身体很好，“我每天坚持慢跑4公里，身体各项指标比很多年轻人都要好，根本不需要被时刻监视着”。

    2 “谁真的想要一个机器人陪伴？”

    除了监控摄像头，陪伴型的养老机器人也是被热议的智能设备之一。当前养老服务面临着“独生子女顾不上、放心保姆很难找、专业护工数量少、护理人员流动大”等人力资源短缺问题，专家认为用养老服务机器人替代人力的智能养老模式，是解决这一问题的必然选择。

    几年前，一个圆头圆脑的机器人在杭州社会福利中心养老院闪亮登场。这个养老陪伴机器人不仅能穿梭在养老院里为老年人端茶递水，甚至还会用杭州方言和老人聊天，引发众多关注。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如今它已被冷落在角落。

    “机器人刚来的时候，老人们确实新鲜过一阵子，但其实来来去去就那么几句。而且，对于高龄老人来说操作有点复杂。”杭州市社会福利中心护理人员说。

    当然，这两年推向市场的一些陪伴机器人越来越智能，除了播音乐、紧急呼救等功能外，部分陪伴型机器人还能提供情感上的交流陪护功能。

    “云云，你觉得我今天穿的衣服怎么样？”

    “很漂亮！就是有点薄，外面是阴天，最好带件外套哦。”

    这是河南郑州的王婕与她的保姆机器人“云云”之间的对话。这款机器人的主要功能是智能陪护。出门时，“云云”会提醒她带好随身物品。做饭时，“云云”会在电子屏上显示菜谱和烹饪视频。更让王婕满意的是，它还能陪聊。“‘云云’记忆力超强，我说的每句话都能记住，聊起天来特别对脾气。平时儿女们工作忙，我一个人在家里难免寂寞。现在它像真人一样陪伴左右，生活有意思多了。”王婕说。

    虽然王婕对“云云”的陪聊服务很满意，但她也对未来的随身机器人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买菜的时候帮着拎菜，看病的时候帮着排队，旅游的时候帮着背包……”

    与王婕的憧憬不同，江苏南京的杨守滨表现出的更多是担忧，“试想当我们老去，家中陪伴自己的只有机器人，它什么都能做，唯独满足不了我们对亲情的渴望，这样的晚年生活，真的幸福吗？谁真的想要一个机器人陪伴呢？更多是出于无奈吧”。

    3 晚辈是在尽孝还是在逃避责任？

    面对智能养老，业内人士和专家学者的想法也不完全一致。

    一个智能产品的磨合问题，让浙江省杭州市社会福利中心主任孙晓冬有了更多思考。一年前院区改造升级时，部分认知症老人和自理老人房间内安装了智能监控设备和离床监测设备。“通过一年的实践，智能监测设备确实对养老服务有明显助力。”孙晓冬说，但从目前来看，无论在养老机构还是居家养老场景内，完全铺开AI助老设备都存在客观难度。一方面，AI智能设备比常规设备造价至少高出一倍；另一方面，考虑到相关智能护老装置会存在过度监控的问题，反而容易加重老年人心理负担，“比如，起床发现自己昨天睡眠质量不高，可能会让老人感到焦虑”。

    谈及“依靠机器人养老是否可行”这一话题时，西安交通大学教授张思锋分享了自己的观点：“用养老服务机器人替代人力的智能养老模式，是解决当前养老困局的必然选择之一。只是，除了观念和支付能力，有大量老人只能被动接受这些产品和服务。他们真的满意吗？这个问题经常得不到准确的回答。”

    还有学者关注到了智能养老背后的伦理问题。前不久，复旦大学老龄研究院副院长胡湛在一次研讨会上作了题为“当我们谈论中国式养老时我们在谈论什么”的主旨报告，他提醒，必须关注人工智能背景下的养老伦理困境。胡湛表示，不少养老院和街道配备电子监控屏幕来掌控辖区老年人的信息，有一些地方摄像头甚至安装到老人家里，监视失能或失智老人的一举一动，包括洗澡等。一些失智老人佩戴智能手环，一过电子围栏就报警，“这些养老设施智能化，是精准照护还是让老人在‘坐牢’？老年人是人，但很多服务和技术缺少人情味”。

    胡湛还指出，机器人养老同样存在困境，“如果老人做出对自己健康不利的事，机器人让他做还是不让他做？此外，机器人养老也给子女带去了伦理困境，用机器人养老到底是替代尽孝，还是逃避尽孝？这些问题或许值得思考”。

    4 智能设备背后更多还是子女的关心

    有学者提到，智能养老的尽头，不是让机器取代人。日常的精神赡养以及人文关怀服务，依然需要人的参与。

    还有分析认为，常回家看看，多陪伴老人，想必是每一个子女的心愿，可现实毕竟有百般无奈和身不由己。在一定程度上，这些智能设备的确解决了部分陪伴、看护难题，但真正能满足老人各种需求的，还是家人、晚辈对老人的陪伴和关心。

    将养老寄托于AI仿生机器人等各种智能设备，是否会让亲子关系更淡薄？浙江树人学院社会发展系教授郭人菡认为，智能机器人的发展成熟可有效解决我国今后存在的人口结构性矛盾。而且随着整个社会科技和文明的进步，未来可能会建立起新的家庭关系，“随着科技的发展，在各种智能设备的加持下，晚辈对长辈的陪伴和关心，将会有更多、更好的方式和载体”。